梅生那邊已經從樹上溜了下來，轉到前面，不慌不忙往龍泉閣方向走，他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。

二樓傳來的一聲哀嚎，讓梅生加快了腳步，朱氏喊這麽大聲，就是沒怕別人聽到，他快步向前，在樓梯上略做猶豫就竄了上去。朱氏已經抱著皇上的身體哭得昏天暗地。

“父皇，怎麽了？”梅生呆呆地問道。

“他，他，他死了。”朱氏結結巴巴地說道，隨即又是大哭起來。梅生腿一軟，跪在地上。朱氏看著他，像突然明白了什麽，把懷裏的皇上往地上一放，胡亂把他的衣服整理好，腰帶系上。

“快，幫我。”朱氏說著已經在行動，她想把皇上拖下樓去。梅生見狀，忙上來幫忙，他們的力氣加起來也沒一個成年男人的力氣大，皇上又很胖，半晌才被他們移到樓梯口。梅生和朱氏已經筋疲力盡，坐在地上倒氣兒。

“這是怎麽了？”梅生怯怯問道。

“沒事，不要說出去一個字。”朱氏說完，站起身，用盡全身力氣向皇上的身體踹去。皇上本來已經在樓梯口了，這一腳飛來，人就滾了下去，東碰一下，西撞一下，人到下面時，已經摔得不像樣子。朱氏馬不停蹄，示意梅生跟上去，繼續向外拖。

他們一直把皇上從龍泉閣的正殿拖到院子裏，又一路弄到水池邊。朱氏用力一推，算是一了百了，她把手拍了拍，拍去肉眼看不到的塵土，剛還滿臉的氣急敗壞，已經不見了。

“別讓端午知道了。”朱氏冷冷說道，梅生連忙點頭。朱氏轉身跑向正殿。外面突然炸了一個響雷，梅生驚得跳起來，伴著豆大的雨點倉惶逃向屋中。朱氏已經拿著一塊抹布，在仔細地擦樓梯了。

雨一直下，整夜未停，天亮時還淋漓不止，端午這才頂著一件舊衣服跑回來。他是被雨隔在外面了，他帶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，皇上失蹤了。

朱氏躺在榻上，翻了一個身，輕輕地哦了一聲，算是知道了。梅生轉身走到屋檐下，看著不停的水滴發起呆。他想，沒明天皇上的屍體就會被人發現，到時他們怎麽辦。

說也奇怪，從那天起，雨一直在下，下到水池被蓄滿了，也不見皇上的屍體浮上來。宮的氣氛詭異，所有人都在猜測皇上的去向，我們也被搜了宮，當然是一無所獲，來搜查的太監也沒指望能搜到什麽，對這種地方他們是不抱希望的，皇上怎麽也不會來這邊。

跟著皇上的幾個太監很快都被杖殺了，因為他們玩忽職守，這讓皇上的失蹤更加撲朔迷離。宮中隱隱有妖怪吸了皇上的精魄這類的傳聞，所有傳言出來，就要帶上幾條鮮活的生命。

當然這些都是在幕後進行的，對外的說法是皇上重病，太子監國。

端午抓緊時機，找了個新差事離開了，朱氏松了一口氣，龍泉閣已經是他們二人的天下，再不怕別人來發現他們的秘密。

可是梅生覺得朱氏還是哪裏不對，從皇上死後，她越來越胖，似乎要恢覆原來的體態。新做的衣裙都已經穿不下了，她也沒心情，就胡亂在腰間系了裙子，襖襟都是咧開的。她的動作越來越遲緩，走路也是慢吞吞的，梅生吃飯上頓不接下頓，有時到了宮中要領東西時，朱氏竟懶到讓梅生出面。梅生為了生計也只能雜在太監宮女中，拎著籃子排隊，任人指指點點。三個月後，新皇也就是梅生的大哥繼位，昭告天下，先皇重病不治駕崩，他們父皇的衣冠被送進了陵墓，去陪倍他心愛的雪嫣公主。

就在那一天，一直綿不斷的雨突然停下來，京城的人剛還欣喜地指望看一眼陽光時，飄下了薄薄的雪。梅生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水池邊，他一直對那裏不放心，怕哪一天父皇會浮出水面，真相大白天下，所以他就要看著，在第一時間通知朱氏，她總歸會有辦法的。

他坐在水池邊上時，支著一把破舊的竹傘，傘並不能完全遮住他的身體，他的身上總有些地方是濕淋淋的。一只野貓跑過來，在他的身上噌一下，就甩著腿離開了。他突然想起，今天還沒吃到飯，回頭望過去，龍泉閣沒有食物的香氣，他嘆口氣，決定自己去想想辦法。

龍泉閣的正殿陰郁寒冷，他推開緊閉的殿門，裏面傳來一股腥味，這味道他熟悉，是血腥味。接著他就看到了在血泊中的朱氏，她臉色白得像紙，整個人浮在血水中。見到梅生時，她欣慰地笑了笑，虛弱地指了指地上的布包。

梅生走過去，打開布包，裏面是一個身上青紫的已經沒有呼吸的嬰兒。

“扔進水池裏。”這是朱氏說的最後一句話。梅生把嬰兒處置掉以後，發現朱氏已經神志不清了。接下來的幾天，梅生很苦惱，他不知要怎麽辦，是出去求助，還是繼續 保守他們二人的秘密。

朱氏一直在高燒，身上燙得嚇人，摸上去就會把手彈開。有時她會清醒點，這時她試著安排梅生做一些事。

“燒水。”

“我渴。”

“不要出門。”

“他們來了！”

後來梅生發現，這些看似明確的指示，也是朱氏的胡話，她已經奄奄一息了。

梅生這時只有五歲，可是他很聰明，聰明到學會了自保。他憑著自己的悟性做了幾件事，一是把地上的血跡清理幹凈。這個活兒很累，可還是完成了。隨後他給朱氏換上了一件幹凈的衣服，這個並不難做到，本來很胖的朱氏，突然就瘦下去，身體像抽幹了血，輕飄飄的。

所以等到梅生把多福找來時，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垂危的病人。

朱氏被診斷染了時疫，當然這也只是猜測，因為宮外在流行時疫，而朱氏的癥狀又很像，太醫們也不肯冒著生命危險為了一個乳娘看病。朱氏被弄到哪去了，梅生並不知道。他在太醫把脈翻眼皮，又看了舌頭後被確認是健康的，所以他被送進了另一個宮中，那裏面有一些皇子，已經進學了，他有幸也被編了進來，多福接替了朱氏的職位，負責照顧他。

離開了龍泉閣，梅生的生活平穩起來，個子也竄了一頭，人看著精神許多。皇上對這些兄弟還算是關心，有時也考察工課，到梅生時，皇上多端詳了半晌，才讓他下去。

後來他聽多福說，皇上跟太監說過，梅生跟林妃長得並不像。皇上倒是沒說錯，林妃的幾個孩子長虹得都不像，而且他們之間的關系也不緊密。在梅生的記憶中，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，那時父慈子孝，母妃溫柔如水，兄弟和睦，姐妹相愛，現在五兄妹還有四人活在世上，卻都是各不相幹，就像陌生人一樣，也是令人不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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